刚刚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实习,以此回答作为此次短暂实习的一份自我报告。
此次实习是在一位叫做Edwin Chan的华裔美国人的小型事务所里。在这个问题下提到Edwin是因为,正是他,作为主创之一,参与了Bibao的设计和建造,他也是整个主创队伍(5-6人)中最年轻的建筑师。如果你在google上搜索edwin chan,也许词条并不多,但是他确实是early gehry中非常重要的一位设计师。长达25年的与frank的合作中,即使他不想,你也能在跟他的接触和交流中感受到暧昧而微妙的frank的气息。
长年以来,他们俩很自然地形成了,亦师亦友,相爱相杀,鬼父与傲娇(喂)的复杂关系,而且在bilbao这个项目之后,两人都关系就很难再以frank控制一切主导所有谈话的局面进行下去了。甚至到了后来,一度成为,edwin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上,而frank默认他的全事务所制霸的格局。毕竟he has done bilbao. 有关事务所里的八卦不是我答这个问题的初衷。只是非常想要分享在短暂的学习和工作之后对于42/43/44这个具体细节的领悟,并以此聊一聊有关建筑设计中部分建筑师一直追逐的境界。
----------------------见下图(左为frank废话,右为edwin,那个矿泉水瓶是我(滚))-----------------
在我与他短暂共处的两个月的第一次谈话中,有一个细节必须与知友们分享,这个细节关系到42/43/44中蕴藏的秘密。
1.
第一次见面便是一次非正式的面试,作为接下来两个月项目实习生的面试。聊着聊着我提出,似乎在网络上很少能见到您的作品,我很好奇,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他想了想,说,我有自己的个人网站,但是全世界只有我能访问,因为我不喜欢小朋友们在我的网站上指手画脚,这样吧,你先给我看一件你最得意的作品,同样,我给你看一件我最得意的作品。我便打开了我的作品集,当我讲到一份construction drawing的section rendering的时候,我自豪地展示着我对剖面应该如何表现空间的研究。他点着头,不好意思地打断了我的陈述:“这张图,不好意思,你不是想知道我对建筑设计的态度吗?这张图里,这段坐席区的进深过深了,应该减少到现在一半”说着他用手在我的图纸上笔画了一下“对,如果是一半的话就对了” 我突然一下哽住了,因为我一直想要表达我对图纸表现的技法研究,他却在看空间的比例,而且,我试着想象了一下我的坐席区深度,突然一下明白了他确实是对的。接着他说,我在意的,就是这个净高和进深的比例,你这里差太大了,太明显了,即使你稍微差的少一点我也能看出,拿我们眼前这个studio的净高来说吧,在这个开间的尺度下,如果你可能会设计一个高度,其他的设计师会设计另一种高度,而如果你是柯布,或者你是密斯,你一定会有完全不一样的设计。有可能你设计的只比柯布的高10公分,但是已经足够了,足够区分你们俩之间的区别了。
在那个两个多小时的对话中,这几句话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十分清晰。从这几句话中,我基本上能够理解,在那个年代(不是说他活跃的90年代,而是以现代主义浪潮下,柯布和密斯的年代)建筑师在追逐自己独特理念之外,还坚守的对建筑学共同的信念,尺度和细节。以至于到如今,我们谈起某位建筑师对比例的执念的时候,都会借用he is so old-school的表达方式。在媒体异化一切的如今,不知道还有多少建筑师心里还留存着,“这个比例好微妙”这样的念头。
这里我只是开始提到了细节在建筑设计中作为设计理念的载体的作用。时间拨到这段对话的一个月之后,也就是我们的项目进行到深化的阶段。
2.
我最初的负责的工作是将我们夏天这个项目的手工模型向计算机图纸进行转化。当我们在电脑屏幕上检查模型的尺寸的时候,他突然要求我将整个模型的宽度标注出来,我在电脑上测量之后告诉他宽度是84m, 他迟疑着拿起手上的模型,用比例尺量了下模型的宽度,83m。接着他的眼神开始犀利了起来,严厉的告诉我:“你的工作方式有问题”接着,他要求我把这84m的细分尺寸标注出来,我战战兢兢的测量起来边操作边念到:这一段是20m没有问题,这一段也是20m也没有问题,这一段,是44m。。。我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是我在设双层墙的时候,将格线向两侧各偏移了一米,并沿着新格线居中设置一米宽墙体这样就造成了中空一米,而要求是将格线向单侧偏移一米,沿着原格线和新格线居中设置一米宽墙体,这样双层墙是紧密排列的。虽然结果只有一米之差,但我仍然惊讶于他对尺度的敏感,而我说的一米之差不是实际一米,而是等比例缩放1:500之后木制模型上的2mm之差。这里,神秘的43m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讨论之中。虽然只是偶然,但是在他耐心的解释之后,我理解了,为什么他能敏感的看出经过设计之后的43m和42m与44m的天壤之别。
首先,他习惯于通过感受实体模型来感受建筑的比例和尺度,而我们工作方式自然就是将经过深思熟虑的“粗糙的”木制模型向计算机模型进行转化。而看似不经意的两片墙的并置实际上是经过仔细推敲过了的,虽然我没有亲耳听到他对空间推敲的过程,但我应该做的只有完全信任他的判断,因为经过几十年的设计和实践,这一米之差的决定,简直是下意识就做出来的。而我,只是凭着我对这个模型的理解,简单的理解为双层墙应该就是“把格线向两侧偏移一米之后设置墙体”这一逻辑判断。而实际上,由于多了这一米,却造成了巨大的空间不协调感。
“你看,前面这两段20m是没有问题的,但从这一点开始到这个体块前端应该是11m,体块宽度是15m,那么体块后端到建筑末端应该就是17m了,我的考虑是,这一点到体块前端应该是相对内向性的内部庭院,而体块后端到建筑末端应该是相对开放的外部广场,在尺度上,外部广场必须相对于内部庭院超过5m的差距,才能体现出内部性与外部性的对比。可是,你却没有这样的思考,你只是觉得广场和庭院下方的双层墙体的设置逻辑理所当然应该是向两侧偏移,这样本末倒置的思考误区直接导致了墙体上方的尺度失调,这样一来,内部庭院成了13m,体块依然是15m,而外部广场变成了16m,这样一来只有3m的差距,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而按照他的视角一看,确实,外部广场几乎和内部庭院的尺度非常接近了,失去了对比,也就丧失了直观上对外部和内部性的解读。
到此,我们基本能够理解,神秘的43m和42m44m的差距所在了。虽然我的故事中的43m和题主问的43m不是同一个项目,但是巧合的是,这两个项目都是博物馆设计,而且,都是古根海姆博物馆方案设计中出现的尺度。我不知道这神之43m是为何反复出现在设计中,我也相信他并没有刻意在自己的设计中刻意接近这个尺寸。但可以确信的是,在设计中,他对尺度和比例的把握确实是经由经验的内化而沉淀为设计潜意识,并在之后的设计中上浮为精确的尺寸和尺度感。而一个月前从他嘴里说出的10公分之差即使天壤之别,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现在我深信不疑:一个有经验的 设计师,是能够进行定量设计的。而这个量,不是通过数字公式和电脑计算出来的,而是直觉告诉他们,一定是43m绝不是42m或44m。他们的理由,我已经用故事解释了。
尺度和尺寸,不仅仅是对特定空间和特定体量的单一维度上的描述,更是这一体量这一空间在整体设计和布局中的一个身份标示,它的长度不仅仅声明了它自己的性状,更是与其他体量和空间动态影响的关系说明。改变一个长度,必须慎重考虑与此同时其他空间的改变,整个设计应该是完整而自洽的,越是经过详细研究过的设计就越是难以调整。做出一个改变,就必须承担全局改变的风险。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空间体量的尺度便足以区分大师和小孩差别。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定量设计的解释了。
3.
第三个故事便是出现在两个月实习的尾声。一次有关甲方的话题的闲聊中,他提到了在设计bibao的时候发生的神奇事件。在bibao博物馆深化设计的阶段,作为甲方的古根海姆基金会主席Tom按照约定来参加阶段性设计成果的review,edwin和frank在位于LA的工作室的模型车间里和摆放整齐的100个模型静静的等着tom的出现。下午两点,Tom如约出现在车间门口的出租车里。由于经历了3个月的高强度设计和表现,本来预期此次会面将会是超过4个小时的争论和批评。而Tom从出现在模型室开始,一直到离开事务所的半个小时期间,一直用右手持着手机贴在右耳上,似乎在讨论新一批艺术品的收购和馆藏事务,tom就这样一边点着头听着edwin和frank的讲解,一边应付着手机另一端的商业洽谈,从头到尾没有对这批模型说过一句评论,只是点着头听着。而就在他即将离开事务所的关头,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手机那端依然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话,指着其中一个展厅(gallery)的大比例模型说了一句:这个展厅的天花板应该提高半米。说完径直走出事务所,这时,下一辆出租车也适时的出现在门口,连告别都没有,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这个时候,edwin对我们说:“我跟frank当时面面相觑,骂了一句,wtf。” 然后frank无奈的苦笑着,然后两人都盯着那个展厅模型发呆,edwin提议要不试一试把天花板抬高一点?frank同意了,当他们俩把木头的天花板掀开,添加了一段0.5m的等比例木墙,然后将天花板放回去的时候,短暂的几秒之后。frank说了一句:for god sake, he is fucking right ! it‘s much better! 同时edwin也投去了表示不可思议但是赞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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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我的故事就差不多了,虽然基本上和frank本人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通过edwin和tom这两个frank设计生涯中关系密切的两个人,我想我一定程度上回答了:frank自己可以解释毕尔巴鄂波浪形成的逻辑吗? 这个问题,充满了无数的历史细节和设计现场。绝不是我们几句话可以揣测得出来的,但是大部分亲身参观过frank建筑的人都会赞同我的一个观点,虽然充满了浪漫和个性张扬的建筑意象,frank的建筑确实暗藏了对身处其中人类活动和心理的慎重考虑。在复杂的表皮和空间之下,人与空间的相互关系却得到了更为仔细的研究。甚至可以说,在打破了人们对建筑空间传统观念的同时,更是偷偷摸摸地,把玩着精确的建筑尺度给来访者带来精准的情绪影响。
谢谢阅读。也许会有更新。。。
我来更新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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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t me tell you one thing. In this world we are living in, 98 percent of everything that is built and designed today is pure shit. There’s no sense of design, no respect for humanity or for anything else. They are damn buildings and that’s it.
“Once in a while, however, there’s a small group of people who does something special. Very few. But good god, leave us alone! We are dedicated to our work. I don’t ask for work. I don’t have a publicist. I’m not waiting for anyone to call me. I work with clients who respect the art of architecture. Therefore, please don’t ask questions as stupid as that one.”
This, followed by the middle finger, was Gehry’s response to a reporter asking the 85-year-old architect how he responds to the critics claiming he practices “showy architecture.”